Thursday 30 April 2015

馴鷹高手

Sir Edwin Landseer, Hawking in the olden time, 1832

“呦呴哈,呦哈,呦哈!“,金髮青年騎著他的白駒,朝著灰蒙蒙的天空咆哮著。在金髮青年身後,跟著大批的列隊,他們個個都駕馭著壯碩的騎座,有的騎士手裡更握著赤紅的標旗,揮灑在荒蕪的大地上,如此的陽剛。每位騎士的興奮地朝著金髮青年咆哮的方向望去。狂風大作,赤紅的鮮血染紅了原是灰蒙蒙的天空。一隻褐色的猛禽從烏雲密佈的天際中向下俯衝,就像火鎗射出來的子彈般的廝殺著她下方的池鷺,池鷺硬生生的墜落在黃土密佈的荒原上。“呼哈,哈,哈,哈!”金髮青年驚喜欲狂的向他的褐鷹大叫著,他舉起的右手,向後方的列隊打了個手勢,一名隨從隨即釋放了第二隻褐鷹。“嗚塢!”當第二隻褐鷹飛過金髮青年頭上時,他對著她大叫著。金髮青年知道,他的每一道口令都能使她們感到無比的興奮,這是他從<馴鷹術之書>領到的口令。在這荒蕪的大地上,他是真正能駕馭萬物的陽剛男人,所有的蒼生都必須臣服在他的白駒下,就像那隻正在黃土上被褐鷹廝殺的池鷺一樣,任由擺佈。這一切都因為他有著全獵場最致命的武器—她們。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這幅由十九世紀英國畫家,埃德溫·蘭西爾爵士(Sir Edwin Landseer 所繪製的<舊時獵鷹> (Hawking in the olden time)可能呈現了無比的陽剛之氣,因為此畫中能操控生殺大權是那個遠方毫不起眼的金髮青年,他高舉的手勢和睿智的眼神再三肯定了他在獵場上的主宰權。的確,自古到今,狩獵與陽剛之氣一直都有形影不離的連帶關係,特別是在西方的人文文化之中。在古典文學之中,男性獵者的故事數不勝數。從太陽神阿波羅,到英俊的俄里翁(Orion)都為古典讀者生動地描繪出了獵者狩獵的精彩故事。

我們不可否認的是,狩獵並不是全然是出於食物的考量。許多人類學家解釋,如果狩獵單純只是為了填飽肚子,那麼這項行為早已便在舊石器時代就該滅跡,但是它卻在農業文明開始發展的新石器時期(距今約11000年)存活了下來,並且在已經開始畜牧的環境下繼續生存。更多的跡象顯示,狩獵存在的風險遠大于它所給的利潤,它消耗的能量遠遠超越了獵者因食用獵物所獲得的熱量。人類在摘採蔬果豆類所要花費的能量與狩獵相比微不足道,而攝取的蛋白質不亞於食用肉類,更不用提極高風險的與獸纏鬥。因此,這項高風險、費體力、報酬率低的活動所存在的目的不是只有表面上看似得那麼膚淺。

自打農業文明及畜牧發展伊始,狩獵在人文史上已不再是一種必要物質,而是必要地位。它包含著強大的性別關係。在舊石器時代時,女性必須仰賴生理上比她們更雄壯的男性來獲取肉類的攝取,而獲得越多獵物的男性通常越是彪悍,女性並會因此來作為她們擇偶的條件。但是在狩獵已經不再需要的時代裡,生理上的需求就演變成了文化上的認同。狩獵對於男性來象徵著聲望還有社群福利,男性不再靠狩獵來填飽肚子,他們有意識的選擇狩獵,這項體力上完全不成正比的活動來展現他們的陽剛。狩獵自從過了舊石器時代後,早已成了”象徵性的資本“。

對於多數古典時期的哲學家而言,狩獵早已與那些野蠻又不文明的活動斷了關聯性。其中柏拉圖更是相信,受到良好教育的少年必須學習狩獵,好借此來學習應有的陽剛之氣還有男性的聲望,這也僅為狩獵必要存在的理由。如是為覓食或是貪婪而狩獵,那就會跟原始蠻族一樣低賤。就在此時,狩獵象徵了英雄式的陽剛之氣,並是需要極力推廣的,好讓獵者成為一位有有德行的高貴男人。

可是如果你身處于文藝復興時期的英格蘭,尤其是在都鐸王朝的黃金年代,你在埃德溫·蘭西爾爵士的畫中看到的將不再是陽剛之氣的壯碩,而是雌性力量的崛起,你會清楚的知道,真正掌控獵場生殺大權的不會是那個不起眼的金髮青年,而是那兩隻令人敬畏的褐鷹。

在喬治・特博威爾(George Turberville)于15751611年出版的<狩獵的高貴藝術>The Noble Art of Venerie)中,另有一本當時獵者必讀的讀物被涵蓋在內,這本刊物的標題叫做<馴鷹術之書>Book of Falconry)。對於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人而言,馴鷹術是他們最為高貴的狩獵方式。在一望無際的高地荒原上,獵者將猛禽釋放于寬廣的蒼天之中,猛禽展翅高飛,飛向沒有邊界的雲朵。突然之間,她傾身向下猛衝,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撞擊地面上毫無警備的獵物,像子彈似的將其撕裂。這就是馴鷹術最高的境界,雄性獵者釋放出來的強大能量,將他們眼中的目標狠狠地摧殘至四分五裂,“射出“他們的陽剛之氣,毀滅性的將獵物吞噬,此為當時獵者眼中最陽剛、最高貴的狩獵方式。



理所當然的,在這個高貴的狩獵方式中,馴鷹人理當在這個特殊領域裡被賦予至高無上的榮耀。可是在英格蘭文藝復興時期的許多狩獵文學中,對於馴鷹人的描寫大多都是痛苦的,在此,學著們稱其為馴鷹的痛苦藝術(the painful art of falconry)。大多數的詩集文獻中都將馴鷹人描寫成被鷹拋棄,或是空手而回的失敗者。

在這些馴鷹的痛苦藝術當中,暗藏著對於女性強大的恐懼,威脅著男性陽剛之氣的存在。答案就在馴鷹術不與一般其他的狩獵方式,充滿陽剛之氣的獵者是必須要與鷹團隊合作的,這也是為什麼陽剛之氣會受到威脅所在。在自然界中,雌性的鷹要比起雄性的鷹更加的俱有殺傷力及力量。一隻標準體型的雌鷹能捉起比她體型大三倍的獵物。所以通常要想成功的馴鷹人,就必須要馴服兇猛又巨碩的雌鷹,這是與獵犬或是其他狩獵夥伴完全不同之處,任何一種其他的狩獵夥伴一般來說都是威武的雄性,與它們剛毅的主人一同征服嚴苛的自然。然而馴鷹術中的鷹卻必須要是雌性的,完全違反了自舊石器以來的陽剛之氣,對於此,男性的榮耀受到了相當程度的威脅。

<馴鷹術之書>中,特博威爾寫道如果需要完全的馴服鷹,馴鷹者必須要在數月甚至一年之久的時光中,與捕捉到的鷹密切的互動。將鷹攜帶在手腕上,兩者關在密不見光的暗室,長達一天,與鷹共眠。馴鷹者必須要將捕捉到來的鷹看成親密的愛人,嘗試著教導她服從主人的命令,就如同女性服從男性般。更重要的是馴鷹術中的鷹必須要個體活捉而非人工孵育,只有如此參與狩獵的鷹才會保留她原有的野性,但又是受男性的掌控之中。

透過這些長期親密的互動, 好的馴鷹者跟他的雌性鷹伴侶之間的理想關係理應類似于高貴的貴族與他追求的千金小姐,因此馴鷹術的文學就充滿了大量的愛悅暗。愛與欲望在多數的馴鷹詩集當中數不盛數。馴鷹者必須對他的鷹有著相當的耐心,並且非常有禮貌,完美的程度要像在宮廷之中晉見王室一般。另一方面,鷹以她美豔的姿色跟獨立的思想迷惑著馴鷹者,並熟知馴鷹者的一舉一動,惺惺相惜著每個眼神與手勢,雙方兩情相願的交流著。

但是這充滿野性的愛悅對象卻是無比的難以捉摸,她們畢竟是透過個體活捉而來的高端掠食者,並不是被人工繁殖出來的家禽,因此馴鷹術存在了一定的未知數及危險性。有時鷹會不聽從獵者的指令抓取獵物;有時會將獵者錯當獵物而向其襲擊,更糟的是,有時會對其他列著的引誘聲生反應,那就有如對獵者的遺棄和背叛。辛辛苦苦用愛悅之情訓練出來的伴侶卻是如此的冷血情,視自己的男性伴侶如糞土,花費在愛悅她們身上的時間與感情都一去不返,這就是馴鷹者最大的夢魘。當雌鷹不再受控時便是男性陽剛之氣遭到否認之時。狩獵詩集中的空手而歸男性狩獵者就代表了被雌性棄的貴族。原是充滿陽剛之氣的男性們遭到了親密愛人的唾棄,她離棄了他,他面臨一無所有的困境。原是該相扶相持的馴鷹者與鷹離心離德,男性的附屬品、手中的珍寶展翅高飛,遠離男性的掌控之中,讓他從獵場上空手而歸。男性的成敗都在於愛人們的玩弄之間,戎馬一身的陽剛男性最終敵不過陰柔的雌性,被她的出走重重的擊,他失去的不止是獵場上的成就,更是陽剛之氣的成就。

如果都鐸王朝的人民有幸能觀賞到埃德溫·蘭西爾爵士的畫,他們會對那兩隻褐鷹產生無比的敬畏,因為她們就如同兇猛又危險的雌性般,廝殺著翅下的池鷺。她們的男人嘗試著控制她們,但從都鐸王朝的人民眼中看來,金髮青年是無法完全的駕馭雌鷹的。都鐸王朝的人民更會將至高無上的女王與這些兇猛的猛禽做成聯想。

”我覺得我最好在這裡傳遞我的意見,要想成為一位獵鷹人,必須先要有十足的耐心,於是要對鷹有忠貞的愛悅,使他看似與鷹入愛河,就算他人會言這段情是多麼深邃入骨的。如果此人不被碎語所擾,他必能成為一位好的獵鷹人,但如果他對鷹無愛悅,只為展示高傲與自大,違反自然本能,或是成為一位懦弱之人,用鷹來撒謊,此類人在我眼中很少能為好獵鷹人,而是一隻惡鷹,並且承擔優良獵鷹人的包袱。“-<馴鷹術之書>


”妳無聽說不久前一位狡猾的獵鷹人說道:
愛它們人類伴侶呼喚的鷹值千金?
他引誘之聲滋養著它們
永不遠離他的心願翱翔
有時妳是隻溫和的鷹,想在手中取食
並且知道我的引誘之聲並會向其反應
但妳現在變得如此狂野並毫無蹤跡
彷彿妳是隻野鷹,妳的舉止變得詭異

我該如何想妳(我自由的鷹)
我對妳的擁有及視野
全然不受我控制
用敏捷之翅展翅高飛
笨重的家禽無法比較
但妳,妳是如此的珍貴
我現在該如何看妳(我自由的鷹)
我的誘言與練弓都失效
但是這時,我轉身一走
妳又飛于我頭上方

我認為我重獲我的鷹
我對其立刻收回,但我夢已失
比我自由的鷹更糟的是
她對陌生人的引誘之聲回應“
-<馴鷹術之書>


<狩獵的高貴藝術><馴鷹術之書>兩本書籍問世之時英國正都鐸王朝的黃金年華,伊麗莎白一世-偉大的貞潔女王跨越了性別的間隔,使所有的男性都對她俯首稱臣。就像馴鷹文學中那些兇猛又敏捷的雌鷹般,貞潔女王用她致命的雌性吸引力控制著她的子民們,成天被宮廷中男性環繞的她反到頭來是駕馭陽剛之氣的駛航者,這也是為何在1575年印刷的版本中,可見到女王身處茂密的密林,控制著跪在她前頭的獵者。不容置疑的是,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英格蘭,由於獵鷹文化及貞潔女王的興起,狩獵與陽剛之氣面臨的空前後的衝擊,因為他們不再能隨心所欲的掌控屬於他們的物品(雌性),隨之而來的是雌性力量的碩大與不順從,男性的致命傷不再是獵場上兇猛的巨獸,而是他愛慕的情人,朝思暮想的伴侶。他再也不能像以往般的在獵場上浩氣英風、馳騁疆場,因為現有的一切都歸雌性所有,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Monday 6 April 2015

雌雄同體

古希臘的人們相傳,上古之神創造人種時,偉大的天神建造了三個不同的肉身給世俗之人,分別是男性、女性,及中性,也就是雌雄同體的肉身。﷽﷽﷽﷽﷽﷽﷽﷽﷽﷽﷽﷽﷽﷽的天神建造了三個不同的肉身給世俗之人,分別是男性、女性,及中性也就是雌雄同體的肉身。﷽﷽﷽﷽﷽﷽﷽﷽吾身之初異於當代的形體,最早期的人類有著圓潤飽滿的身體,每一種性別都有兩顆獨立思想的首級,兩副靈活的四肢,他們以背部相連,雙生靈魂共享一副身體,就像連體嬰般的交流在一起,永世不離。



但是同體雙生的和諧日子並不長遠。在不久的歲月中,人類冒犯了上古之神。雄偉的宙斯披斬了我們的原型,將我們同體雙生的祖宗拆成成雙成對。原本的男性、女性,及中性人類被迫與自己的另一半分離。自此伊始,卑微的人類就開始不斷的在浩瀚的次元中尋找自己的另外一半。原來的女性與男性開始尋找自己的同性伴侶。而至於原來的中性,他們促成了異性相吸的傳統,尋尋覓覓只求天神准許,將原屬於他們的異性伴侶還給他們。



隨著時間的邁進,人們似乎忘了當代主流的異性戀情其實是來自于中性原形。在這個道德是非已經逐漸個體化的年代,原先被一分為二的中性原型早已建立了強烈的性別界限,像是平面升起的高牆,嚴禁當代個體跨越性別邊界。

Alessandro Michele,這位畢業于羅馬服裝學院的當代時裝設計師,也許提醒了我們那個被遺忘的故事。


Michele2002年進入Gucci的大門,在皮製配件部門任職超過十年之久。這位神秘,留著一臉長髮長鬍,又在Gucci大門外鮮為人知的謎樣男人,在他為該品牌發表的秋冬2015/16男裝處女秀上,灑脫地拋下堅定不摧的性別界限。

Michele接首席設計師的棒來得其快。Gucci前任創意總監,Frida Giannini原定在今年二月分發表完秋冬男裝後離職,但就在該秀展出前五天,Gucci內部傳出了十年未有的人事變動,Giannini被迫下台。據紐約時報的報導,她最後離開這個從“後Tom Ford”,自己一手拉把的公司大門時,只抱著一箱紙盒,沒有接受員工們光榮地目送。看似這個傳統的義大利品牌已經迫不及待地迎接嶄新的未來了。

的確,Michele的新Gucci男人與Giannini過去所刻劃的形象大相徑庭。過往Giannini帶來的那些義大利剛毅之氣在今年秋冬中不見以往。我們面對的是一名名性別模糊的青年,穿著寬鬆到拖地的西裝褲,踩著要不是鱷魚紋樂福鞋就是鑲皮草涼鞋,頭上戴著陰陽不分的畫家帽或是雪帽,脖子上繫著輕柔的領結,陰柔地邁向伸展台。











在素材上,Michele的新Gucci男人喜愛輕柔的雪紡薄紗,即便是在雪霜降臨的嚴冬中,這位遊走無模糊性別邊界的青年還是熱愛將他稚嫩的胴體展露無疑。他對真實的自己毫無保留,胖瘦美醜,高矮好壞,Gucci男人並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他的內心還保留上古之時的奔放,性別模糊的界定。







“那些真正的當代者是不與當代價值潮流同流合污的人⋯⋯當代者,是與時間脫軌的人。”-Giorgio Agamben

在二月分的米蘭女裝週中,Michele確認了他返璞歸真的中性原型。與其說這是一場女裝秀,不如說這是Michele與性別結構以外的次元的結合。秀上模特穿著一個月前男裝秀上就已曝光過的衣著,只是稍微的重新編輯過出場順序,不斷地穿插錯亂的性別。裙裝、褲裝、男裝、女裝、薄紗、皮件,Michele的秀硬生生的將當代價值重新洗牌,出其不意的刺激人們對性別的觀點。










承接男裝秀上的素材,女裝秀上的衣質還是一樣的輕柔,並沒有太大的異處。Michele心中理想的當代人應該是個襲飄逸雪紡,在秋意正濃的楓葉中做舞,或是大雪紛飛的雪花中像風般奔馳的自由靈魂,如此的羅曼蒂克。


到底性別的界限在哪?也許在問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應該提出這個問題的必要性。性別對當代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如果我們內心毫無顧慮,那我們為什麼會如此在乎當代價值?我們的自我真的是那麼不堪一擊嗎?Michele,這位與他繆斯一樣的謎樣長髮人,向我們提案了一個自我價值的重新探討,也提醒了我們那個被遺忘的神話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