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6 August 2014

虎口餘生

故事的一開始是這樣的,在枯樹的枝葉中藏著破碎不齊的殘月。它蒼白的月光映襯著地上的白雪。在林間的深處,一名寡人吃力地邁向他位於空地上的木屋。寡人名叫Markov,他是蘇聯解體下的受害者,曾經有過在經濟上舒適的生活,但是隨著九零年代的來臨,蘇聯的瓦解,Markov成為了大體制下的孤兒。身處于俄羅斯東南角一個名叫Sobolonye的小鎮,人與自然的抗衡無時不刻都在上演。這裡可能是全球唯一有孕育兩種大貓(東北虎、遠東豹)和兩種熊科動物(亞洲黑熊、棕熊)的最後一塊淨土。當然,除了頂尖掠食動物的分佈外,Sobolonye最可畏的恐怕是它漫無止境的嚴冬。現在的時間是1997年的十二月,Markov隻身一人處在地球上最艱苦的自然環境。四周的橡樹、松樹,連這些高緯度的溫帶植物都已被嚴冬暫時性的凍結了。極光在黑漆漆的夜空中詭異的閃爍著。林子裡只有令人恐懼的蕭蕭聲。溫度低冷到連吐口痰都能瞬間結冰。

儘管刺骨的冰冷,Markov腳上穿著膠質長雨靴,這比較適合雨水而不是雪地;他身上的衣服更是令人訝異的單薄。他把重重的獵槍吃力的扛在肩上,在厚厚的雪中寸步難行。但是他很熟悉這座遠古的寒林,畢竟他在這片寸草不留的寒地上生活了已有三十年,而且他的木屋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很快的就能享受柴火燃燒時帶來的那種澀澀的溫暖。他想像著火爐上沸煮的水壺、噴香的茶水和鮮肉。再過不久他就能在他的舒適的木屋中渡過漆黑漫漫寒夜。就在他離木屋近在咫尺之際,Markov聽到他的獵狗重重砰撞在強壁上的巨響,獵狗隨後哀嚎著慘叫,Markov這時候知道他並不孤單,有另一個可怕的生物就在他木屋的旁邊。接著,隆隆巨響在黑暗中傳了出來⋯⋯

The Tiger 是加拿大非小說類作家和記者John Vaillant2010發表的作品。故事是調查一樁發生在俄羅斯東南角海邊疆區(Far Eastern Primorsky Krai)食人虎事件。在1997年的十二月,一頭食人虎崛起于這介於中國黑龍江省和朝鮮接壤的冰天雪地。這樁事件當時造成了該地區人民的恐慌,因為兩個世紀以來,該地的東北虎已學會跟生活在那地區的人們學會和平共處的平衡。當南亞的孟加拉到現在都還處於虎口餘生的威脅,位於高緯度的東北亞鮮少傳出命葬虎口的新聞。但是就在該年,有隻全球最巨大的貓科動物(體長三公尺,重達五百鎊)卻在當地依靠人肉為生。更令人恐懼的是,這頭雄偉的食人虎並不像它一般的同類,靠後方襲擊而獵取獵物;反向而之,這頭巨獸每一次出擊都是正面迎擊,似乎毫不在乎在獵物面前曝光,而且在有數種人種(當地有伐樹的中國人及狩獵的俄羅斯人)的野地中,它唯獨所向俄羅斯人。它的狂妄自大說明了人類在它眼中有如到手鮮肉,也證明每一次的殺戮都是精心挑選過的,這頭食人虎已經學會聰明的過濾他的獵物。在原已物資缺乏的邊境小鎮裡,怪物的出現更是雪上加霜。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乃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禮記檀弓下

本書並不如十九世紀維多利亞時代的那些經典狩獵傳記,只是枯燥乏味的敘述獵人槍決食人獸的冒險故事,The Tiger可取之處是還原問題的根頭,追根究底的調查食人獸的誕生。諷刺的是,這頭食人獸是人造的。他的第一名受害者Markov便是創造它對人肉有著癖好的肇事者。

美國老虎研究學者Dale Miquelle指出當大多數人都沒有辦法防守時,老虎明白這一點,並將其納入潛在的獵物名單上。但是,如果你有一群全副武裝的平民,老虎明白這一點,並把人從名單中除名。這也是為什麼當地的東北虎學會了躲避人類,只獵取野生動物為活。而當地人也同樣的尊敬老虎,雙方井水不犯河水。但是Markov 這名投機去巧的獵人在有一天卻偷走了一頭正值鼎盛時期的雄東北虎的獵物。當這頭雄虎得知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來的獵物被Markov偷走時,它的憤怒恐怕是連語言都無法解釋的。雄虎隨著他敏銳的嗅覺,尾隨到了獵人的木屋,對著裡面正在烹煮它的獵物的獵人咆哮。獵人知道他犯了森林中最大的禁忌-偷取老虎的獵物。他知道至此之始,這頭雄虎將不復一切的追殺他,直到他成功地逃離森林。恐懼使獵人不顧野生動植物保育法則,他將獵槍的槍口從對向窗外。但由於害怕,獵人的失去了精確的槍法,在幾聲巨大的槍響後,留下的是手腳顫抖不止的獵人和逃之夭夭但飽受槍傷的雄虎。

受傷的雄虎再也無法往常般的狩獵,碩大的野豬和精巧的花鹿對它來說都成為無法到手的獵物。唯有笨拙的人類,這種需要依靠槍支和電力才能生活的生物是多麼的容易到手。在它成功的報復Markov後,它養成了獵殺人類為食的駭人嗜好,而且專挑膚色同如Markov的俄羅斯人下手。

Markov命葬虎口之前,他曾生長于俄羅斯的另一端,介於波蘭、立陶宛和波蘿的海的交界,在六零年代的末期搭上行駛長達三星期之久的列車,橫跨了整個俄羅斯,來到了海邊疆區,成為了蘇聯軍隊的其中一員。當時共產中國跟蘇聯的關係緊繃化,毛主席推動的民族融合和文化大革命使得位於中國和俄羅斯交界的海邊疆區一度緊張。Markov參加了蘇聯的軍隊,就在六九年的三月十五號,在美國通過對柬埔寨四年的轟炸計劃後,在歐亞大陸的另一端亦掀起了一場戰役。中共與蘇聯各自對國家的界限使得戰火重新復燃。Markov在戰火下身存了下來,他成了蘇聯體系下的一顆螺絲。但就在體系瓦解後,這顆螺絲已失去原有的功用,面對寸草不生的荒野,Markov知道現在唯一能養活他自己的方法只有盜獵。當代的苛政使走投無路的他不懼猛虎的尖牙利爪,最中成為了體系下的犧牲品。

故事的結尾當然是食人虎被槍決,直到那時,人們才發現這頭體積龐大的巨獸身上處處都是槍傷,很明顯的Markov並不是第一個朝它開槍的人類,它是自然對苛政的反撲,卻又悲劇性的收場。自然創造人類,人類創造體系,體系創造絕望,自然收拾絕望,人類收拾自然,下一個會是什麼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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